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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草如茵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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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胡嫣然得了癌症,魏竞心里咯噔一下子。

对面的工友没停嘴,边感叹边用手托着自己母牛般的乳房,说:“干活的时候总觉着里边胀疼,以为是来例假了,后来例假都干了,胸还是疼,年终体检的时候就多报了一项自费,照出肿块了,一查,乳腺癌,估计得切了。住了得有半个月的院了,听走得近的工友说,不太理想,她还不想切。都四十好几的人了,也不知道脑子里想的什么。”

旁边的人示意她噤声,说老魏在呢,那是他前妻。魏竞装作没看见,打包了一份韭菜盒子走了。

他已经七年没见过胡嫣然了。

自打小小入殓火化,胡嫣然带走了骨灰,就再没回到这个家,就连他们的离婚协议都是托中间人办的。

他知道胡嫣然见不得他。他会让她想起小小,想起小小在那个家里生活的十七年,从牙牙学语到亭亭玉立,那么多温馨的时光和片段,终究都会定格在七年前那个秋天的早晨,小小躺在床上,再也没醒过来。

当医生宣布了小小的死讯时,医院走廊的地上站起来,扇了魏竞一个耳光,痛斥他是一个多么混蛋的父亲,从来都没关心过自己的女儿。

魏竞一言未发,担下了这个责任。于是他们七年没再见面。偶尔听旁的谈起胡嫣然,也都是说她老了,话少了,不如以前了。

谁经历了这样的事还能跟以一样呢?

刚进厂时的胡嫣然,也十七岁,细高挑,穿裙子、系发带,描眉画眼,跟挂历上的电影明星似的那么好看,车间的小子们都想着法子上赶着找她搭话。那会儿胡嫣然也不懂,问什么答什么,小学生似的,常引得车间哄堂大笑,说中学老师家里边教出来的小闺女就是不一样。结果第二周再见,裙子没了,口红没了,头发也短了,一身工装裤,简直就是个帅小伙。再有车间的混小子上去调侃,直接一棍子糊过去。

车间里都说这姑娘是让当老师的妈给管傻了,精神分裂,不然怎么剪了个头发跟换了个人似的,爸妈是老师真惨。但魏竞不这么想。他反倒觉得这个英姿飒爽的工装裤比昂首挺胸的电影明星更有魅力,于是午休时主动过去邀请她下班后一起去文化宫看电影。

胡嫣然看了看票,又看了看他,说兄弟,你确定是我?

魏竞说确定,说交个哥们儿也是好的。

那天播的是个外国片,黑白的,好像挺有教育意义的,旁边的中小学都送了票了,前几排都是孩子,整场下来叽里呱啦的,听不清也看不清电影里讲的是啥。

从电影院出来,魏竞请胡嫣然在隔壁小区门口吃麻辣烫。胡嫣然瞟了他一眼,说我饭量可大。魏竞笑着说没事,带够钱了,吃超了也没啥,我妈跟这麻辣烫阿姨认识,回头再补也行。胡嫣然说你是部件三组的吧?刚进厂的时候没见过你。魏竞说那时候我没排上号。胡嫣然说现在不用排了,啥感觉?魏竞说感觉挺好。胡嫣然说还是刚进厂那时候好吧?不过别想了,没那天了,那都是我妈让我装出来的。现在我自己挣钱了,我就愿意这样穿,知道这叫啥么?这叫解放天性。魏竞说解放天性好,说我觉得你这样更好看。胡嫣然看着他,半晌夹起筷子,说我是真吃的多啊!魏竞笑着说没事,说大不了就按哥们儿论嘛!

他俩恋爱了三年,胡嫣然一直是短发,照相也勾肩搭背的,看着像他弟弟。双方父母第一次见面时,胡嫣然被魏竞爸妈僵硬的表情逗得咯咯直笑,挂在魏竞脖子上说不然咱俩别结婚了,就按哥们儿论吧!魏竞点头说也行,说那以后出去旅游就不能睡一张床了,跟哥们儿搂一块不好。胡嫣然嬉笑着窜上了他的背。

三年里,他俩旅游过七个城市,最中意的是内蒙的锡林郭勒,俩人为馋羊腿一年跑过去三次,还做过一阵倒卖羊羔肉的买卖。胡嫣然笑称看不出你这个长得跟匹老马一样的人,原来上辈子是条狼。魏竞很喜欢胡嫣然的这个形容,还特意买了条狼牙项链作为纪念。

结婚前半年,胡嫣然说想留留头发。那会她妈隔三岔五就上俩人的家里来收拾屋子,明里暗里地数落她没个女人样,结婚了会吃亏。她妈做了一辈子中学老师,纠错已从能力转变为一种生理反射,魏竞第一次见到她妈时,也被她妈那双审视的眼睛震慑得不行。故当胡嫣然提出要留头发时,他一口否决,说你都结婚了,没人能再拘着你不让你解放天性了。胡嫣然看了他一眼,说想多了你,我就是觉得拍婚纱照长头发好看。

婚纱照上,胡嫣然的头发刚刚齐肩。婚后头发继续生长,像是被人遗忘了使然,到小小出生时,她的长发已经及腰,乌黑清亮,被浴室格架上的五六瓶护发产品滋养着,渗透着女性的味道——她再也没剪过。

当时的生活一定是太过匆忙了,才令魏竞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小小已经三岁了。

那天是周末,三口人都在家。魏竞边嗑瓜子边看球赛,中场休息的间隙,他出来倒水,看见胡嫣然正抱着小小在客厅搭积木。客厅地板上铺着一层厚重的塑料泡沫地毯,她们坐在上面,像卧在海边的沙石里,散落的积木就是涨潮时被冲刷上岸的贝壳。胡嫣然的头发散落下来,像一把遮阳的小伞—原来她的头发已经长得这么长了。

魏竞看得一阵刺痛。有了小小之后,他们一次都没出去旅游过。锡林郭勒的羊腿有些遥远还能作为借口,但去海边只需要一个小时。三年了,魏竞想,小小还没见过海,而胡嫣然则在怀孕的那一天起就把自己的身心全数供养给了孩子,连自己的头发都忘了剪了。

于是他说,嫣然,下周我们带小小去趟海边吧。北戴河前几个月翻完沙子了,现在特别干净。

胡嫣然头也没回,说带着孩子太折腾了。魏竞说那就把小小放爷爷奶奶那,咱俩去。胡嫣然看了他一眼,说别,上次放爷爷家回来皮肤就过敏了,医院查了,说是狗毛过敏。魏竞说我爸家的狗死了半年了,胡嫣然说那也不行,说狗毛可不是半年就能清理干净的,万一有残留怎么办?小小再过两个月就要去幼儿园了,不能这时候出乱子。你要想去你就去吧,我在家带孩子。魏竞说我自己去没意思。胡嫣然说那就等小小长大点吧。

七岁,小小二年级的暑假,第一次见到了海。去海边之前,胡嫣然先给她报了一个月的游泳课,小小学得快,但换衣裳慢,戴泳帽更慢,她的头发细软修长,每次都有几缕散在外面,还要老师或妈妈帮忙塞进去。上了几节课后,小小说想把头发剪短,游泳时太不方便了,遭到了胡嫣然的拒绝。

“女孩就要有个女孩的样子。”

小小心怀不满,就把妈妈的话告状给爸爸听。魏竞趁胡嫣然洗碗时过去,谈起小小的头发,和她以前的短发,说我觉得短发的女孩挺好看的。

胡嫣然半晌没说话,直到碗洗完了,她才擦了擦手说:“小孩不懂美丑,小小留长发好看,我也是。”

魏竞一愣,说你不是不喜欢留长头发吗?胡嫣然说从来就跟头发没关系,我是不喜欢我妈。她目露疲色,说那时候太年轻了,不光不知道美丑,也不懂得好赖。现在想想挺后悔的,没听我妈的话读高中。她说你知道我妈一开始是怎么打算的吗?她想让我学钢琴,将来当钢琴老师。

魏竞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只得一切都围绕着小小展开。他说小小还小,不用这么早想这些。她想剪就剪吧,你不是说过么,这是解放天性。小时候多少都得解放一次,长大了才有得选。

胡嫣然突然笑了。她抬起下巴,夸张地张大了眼,说你还真信了啊?解放天性?你以为是我想剪啊?我是怕车间里的那些人欺负我。

看到魏竞一怔,两人同时沉默了。半晌,胡嫣然叹了口气,说你们这帮男的啊,都是一个样。

离婚后,有工友告诉他,胡嫣然跟活回去了似的,剪了个短发,动作举止就像个爷们,魏竞才恍然,他们一起生活了二十一年,从来都没真正认识过对方。

晚饭时,魏竞兴致不高。佟静看出来了,但没言语。魏竞跟身上刺挠似的几次把手伸向裤兜的烟盒,但想到佟静不喜欢烟味,又把手缩了回去,转而端起桌上的茶缸子喝。一顿饭下来,喝了个水饱。

到饭后佟静收拾碗筷时,魏竞才觉着今天电视声比人声大,问:“石头呢?”

“跑出去玩了吧。”佟静说:“饭前我去水库那边找来着,没看见人。可能去庄里玉米地那边了。”

魏竞站起身,抻了抻衣服,说:“我出去找找去。”

佟静跟含着口什么似的,冲他点了点头。

魏竞知道她想说什么——别打他。

就算那小子打架、偷东西、往畜生槽里倒白酒、摸同年级女生的胸让人抓了,揪着膀子给押到佟静面前,佟静也只会说:别打他。

但实际上,佟石已经不知道挨过多少打了。有一回捂着右眼回来,揭开一看,眼皮上面有个半张拳头大的水泡,整个眼连条缝都撕不开。魏竞问他是谁干的,石头用另一只眼看着他,说没有谁,是我自己撞的。魏竞抓着他的胳膊,说行,你不说,咱们去派出所报案去。石头挣开他的手,说你不信,那我把这只眼也撞给你看。

魏竞不明白一个孩子怎么能长成这样。

小小跟石头这个年纪的时候,乖巧得像个瓷娃娃,以至于魏竞都无法发现她是什么时候长大的。

小小留给他的记忆是片段式的,回忆起来就像是翻开了一本书,书中夹着一枚来自不知名春天的叶片,干涸、脆弱,翻开一次就破碎一次。

见过海之后,小小就加入了少儿舞蹈团,自此再没剪过头发。魏竞没见过小小排练,都是胡嫣然接送她。就有一次,胡嫣然回老家给表姐陪产,嘱咐他去文化宫接小小。那天小小很高兴,拉着他的手,非要吃完冰激凌再回家。但吃完了她也不上楼,趴在楼下树坑旁边的草地上,收缩着四肢,撅着屁股,说爸爸,你看,我不是小天鹅,我是小兔子。你快抱抱我!

魏竞抱着小小上楼,第一次切实地发现女儿长大了。

但旁人却说小小心智不全,太过单纯。而她最终选择自杀就是因为不够坚强。

刚失去小小的那段时间,魏竞无法自洽,迫切地投身到这个陷阱中,企图找出令女儿崩溃瓦解的真相。

他去拜访她的老师、同学、朋友,他们见到他时都表情惊异,似乎从没想过小小还有个爸爸。但他们对小小的了解也仅止步于魏竞听到过的那些:成绩优异,待人热情,团结友爱,活泼开朗。这些冠冕堂皇、毫无质感的评价,自小小上学起,贯通了她的一生,以至到了最后,他们面对着她的死亡时,除了这些什么都不了解,只能拿她的年轻加以揣测,斥责她不够坚强。

“最后一次演出时,她在舞台上绊倒了。”舞蹈团的女学生说。

“她怎么绊倒的?她为什么会绊倒?”

女学生看了他一眼,说你是她爸,你不该来问我。

魏竞愕然。

他也不了解她。

小小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哪怕是在她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她还指着窗外树桩旁的石板砖说爸,你还记得以前这片儿全是草地吗?我总趴在上面,幻想自己是一只兔子。你就用旁边的狗尾巴草给我编草兔子,不光耳朵长,还有手有脚。你还给我讲大灰狼和小白兔的故事。

魏竞记得,但他没说。

唯一一次从少年宫接小小回家那天,小小缠着他,要跟他一起玩。她摘下了床头的狼牙项链,问它的来历,他就抱着小小,边翻他和胡嫣然以前去草原拍的照片,边给小小讲故事,讲着讲着,就变成了童话故事,变成了草原上的大灰狼和小白兔的故事,讲得爷俩都快睡了,胡嫣然回来了。她一把给小小拽起来,说你不能在这睡,你爸身上都是烟味,闻多了不行。把小小送回屋后,胡嫣然绷着脸对魏竞说:你以后也多为小小想想,做点对她好的事。

魏竞一直没想明白,什么才叫对小小好。想着想着,小小就已经长大了,再没有他插手的余地。他终于放弃了努力,转而有些嫉妒胡嫣然和小小,嫉妒她们竟然能在家人之间建立这么亲密的关系,嫉妒她们的生命有可以融合的地方。

为小小守夜那天,胡嫣然坐在火盆前,面对着棺材,说明天我把小小带走,说我早就应该带着她单过了。魏竞没说话,用拨火棍挑起火盆里一团燃烧的火,穿越两个铺满石板路的小区,把火引到了车道绿化带,为小小烧去了一片草地。

第二天,魏竞在局子里听说胡嫣然把小小的骨灰带走了,还托中间人拟定了离婚协议。他知道胡嫣然再也不会见他了,这个唯一了解小小的人把一切能用以驳斥那些说小小不够坚强的理由全都带走了,只给他留下了几片遗忘在书中的树叶,翻开一次就破碎一次。

但见到石头后,那些不够坚强的树叶突然又在魏竞的心中有了新的轮廓。

庄里的玉米地燃起火光,跟小小离开时他烧给小小的那片草地重叠在了一起。焦黑的玉米粒像子弹一样四处扫射。枪林弹雨中,佟石从火焰的阴影里爬出来,一头乱发,目光坚毅,像个战士。

魏竞看着他,说这火是你放的?

不是。佟石说。是个男的跑玉米地中间偷着烤鸽子给点的。

魏竞说那他人呢?

佟石说跑了。火刚一起来就跑了。

你手里拿的什么?

他落下的烤鸽子。

魏竞看了他一眼,说走了,回家。

佟石跟在他身后,手里紧握着烤鸽子,像拎着一柄铁锤。他说你是不是要告诉我妈?

魏竞说用不着我告诉,你妈明天就知道了。

佟石说火真不是我放的,你告诉我妈也没用。

魏竞停下脚步,说你先把鸽子吃了吧,省得你妈看见。

佟石拎着鸽子看着他,目光执拗,一动不动,说我不怕我妈看见,也不指着你信我。

魏竞说那你想指着谁?

佟石说我谁也不指。没干过就是没干过。

魏竞点头,说那行,那就干点啥再回去,过来。

他抓着石头的肩膀,像鹰擒着一只挣动的耗子,来到一幢楼前,捡起半块砖头放到石头手里,指着二楼的窗户说看见了吧,朝那砸,不用顾忌,算我的。

佟石看着他,大睁着眼,呆愣半晌,回过神来,说凭什么你让我砸我就砸?

魏竞说你不砸是吧,砖头给我。

从石头手里夺过砖头,魏竞往后退了两步,展开膀子一挥,二楼的玻璃就给撞破了,啪啦啦碎了一地。

似是被这声音刺激到了,他觉得有一股热流一下子冲到了头顶,痉挛般点燃了他的身体。他疯狂地抓起地上的东西往二楼砸,头两把还有瓶盖和石子,再抓就剩下野草和*土了。抓砸的过程中,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落了几滴眼泪。

楼上几户人被吵醒打开了灯,让那光晕一闪,魏竞仿佛被冷水泼头,瞬间清醒了,抓起石头掉头就跑。

跑过了一条马路再往回看,那扇破碎的窗户还是黑着的,而佟石正用一种惊愕的表情望着他。

他想起了方才的大火。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期待从烟火里走出来的不是石头,而是小小。

毕竟不管怎么看,小小才应该是其中更坚强的那个。

胡嫣然那么爱她,爱到魏竞在她怀孕期间就预感到他们的婚姻会因为她对这个孩子的过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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