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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苗培兴
我对大海的向往缘于小时候跟着父亲读毛主席诗词《浪淘沙·北戴河》。诗词里所描绘的“白浪滔天”的壮美景象深深地打动了我，便一直盼望着能有这么一天会去大海，去看看那是怎样的一种壮美。后来，长大了，工作了，便有了机会，而且是多次机会。在这多次机会里有三次给我的印象最深——
第一次看海是在30多年前，在青岛。那是8月末的一个下午，天空阴云密布，大雨眼看着就要落下来了。路上的行人都匆忙着往家里赶，而我，一个人，却兴冲冲地奔向了大海。
站在栈桥的海边，我默默地吟诵着“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的词句，盼望着大雨快点落下来，大海快点掀起滔天的白浪来，可那大海，看上去却只是有些躁动，根本就没有白浪，只有吐着白沫的潮水一排又一排地赶去沙滩，冲上去，退下来，像一群嬉戏的顽童。
我眼巴巴地望着大海，一直望到远处黑蒙蒙的天空完全落进了海里。我很失望。但，海天没有转晴，我也没有气馁，连续几天我都会跑来这里看海。然而，那雨，终是没有落下来。大海，也终是没有掀起滔天的白浪来。有几次，那风起得很大，乌云也比先前厚多了，压得也更低了，可那大海，只是躁动得更厉害些罢了，冲上沙滩的潮水更远些罢了，大海始终是一副安之若素、处变不惊的神态。我彻底地失望了。
我猜想：大海，终是大度宽容的，一般的风雨怎么就能轻易地引起它震怒的大浪呢！只有那暴风骤雨、霹雳闪电才能让它产生绝世的回响。那时，必是惊涛骇浪，无所畏惧也无所抗拒的吧。
第二次看海是在23年前，在胶东，一个叫长岛的海域。那次，我和妻子带着五岁的女儿乘了一只小快艇来到了一个孤岛上。那岛很小，有些荒凉。看了些什么，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我们一直沿着海边走，看那海浪一波又一波地撞击着脚下的礁石和崖壁，看那海浪被撞得粉身碎骨也毫不气馁，毫不妥协，还是不顾死活地撞上来，撞上来。
走了好久，我们终于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处。此时，天色已经黑了，海边空荡荡的只有一艘小快艇和一位守着快艇等候回渡的中年男人。
快艇很快驶入了大海的深处。此时，月明星稀，水天茫茫，夜色就像一张大网罩在我们的头上，罩在无边的大海上。海水，涌动着，一望无际，在月色里一闪一闪地晃动着吞噬一切的幽幽冷光。猛地，我的内心里生出了一种恐惧。我看了一下船夫，见他坐在船尾，袒胸露臂，面目狰狞，就像书里的海盗。一想起海盗，我的恐惧更加地重了，有一种害怕在疯长，甚至嗅到了死亡的气息。我下意识地抱紧了女儿，看了一眼妻子。妻子也正拿一双眼睛望着我，眼神里露出一种恐慌。我突然意识到，我不能害怕，绝不能害怕。我抓住妻子的手小声对她说：“别怕，抓紧了我，一会儿就到了。”
起风了，海面上的风起得很快，一会儿就形成了大风。立刻就掀起了大浪，白色的，一排连着一排，直冲我们打来。小船摇晃起来，使劲地摇晃起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但是，依旧“嘟嘟嘟”地破浪前行，像飞一样，在浪尖上。再看那个面目狰狞的船夫，此时，正铁青了脸，坐稳了船尾，双手紧紧地握着舵柄，两眼冷峻地盯着前方。有几次冰冷的海浪冲进了快艇，打在我们身上，他冲我们大喊：“坐稳了！抓住了！”
我忽然生出一种豪情，一种《浪淘沙·北戴河》里的豪情，一种“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的豪情。我有一种冲动，想冲出小船，飞进大海，与滔天的白浪一起狂舞……
可是，我没有飞进大海。妻子紧紧地搂着我的胳膊；女儿趴在我的怀里，两只小手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我坐在船底，一只手抱紧了女儿、另一只手死死地抓住船帮，两只脚结结实实地勾紧了座板，任凭小船在浪尖上颠簸、飞奔，任凭冰冷的海水不断地打在我们身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我们冲出了风浪的包围，看到了远处岸边的灯火。
船夫要回去了。我劝他住一晚明天再走。船夫一边跳上快艇一边说：“嘿，这算个啥！”
……
我站在岸边望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忽然想起了《老人与海》，想起了那个背运的、坚强的古巴老渔夫……是的，只要坚强，没有谁是可以被打败的。
第三次看海是在四年前，在北戴河。北戴河，对我，简直就是一种呼唤。4月底，北方还是乍暖还寒的季节，我和女儿就站在了北戴河鸽子窝公园的鹰角亭上。
这是一个初春的早晨，太阳刚刚升起，天地正是漫天霞光万里红晕的时刻。一望无际的大海像一位刚刚分娩的母亲，安详、平静、松软地躺在天地之间，似乎已经睡去，又似乎正在做冲刺后的休息。金灿灿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通体都闪烁着温柔祥和的金光。她每动一下，金光便烁烁闪动，映得天地辉煌。天地异常地宁静，一丝风息也没有。满山的松林都静静地朝向大海，不摇不晃，像是在向刚刚分娩的母亲行庄严的注目礼。只有几只报晓的海鸟，贴着海面，在万里红晕里自由飞翔，偶尔，会传来一两声清脆的鸟鸣。那鸟鸣滑过万里红晕，从海面上款款飘来，显得是那么地悠长，那么地悠长……
我看得呆了。我的内心受到了强烈的震撼。就在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很渺小，渺小得就像是一粒看不见而随风飘动的沙尘。大海实在是太博大、太雍容、太华贵了，在她面前，人类所有的自私、虚伪、骄傲、豪言壮语简直是幼稚得可笑。
如今，许多年过去了，这三次经历，还时不时地会让我在闲暇的时候想起，而每次想起都能给我以生命的启迪。我想，大海无边，变化万千，而这三种情态恰如人生的三种境界——壮志凌云，豪情满怀；宽容大度，处变不惊；胸有丘壑，平静仁和。她在不断地提醒着我要敬畏自然、敬畏天地，做一个效法自然的人。
苗培兴（男），济南人。笔名：清泉。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创作小说、散文、诗歌体裁。作品散见《山东文学》《当代小说》《散文选刊》《海外文摘》《齐鲁文学》《齐鲁晚报》等十数家纯文学报纸杂志。作品多次在国内文学征文比赛中获各级奖项和被收入多种文学书籍出版。其中散文《遐园秋思》《仙风道骨珍珠泉》《从诗文里走来的“秋柳含烟”》分别获“曲水亭杯”（年）、“我与泉水的故事”（年）、第四届“讲好山东文物故事，守护齐鲁文化根脉”（年）国内散文征文比赛一等奖；散文《生命的春天》被选为年、年高考语文精选模拟测试卷现代文学阅读与分析题；短篇小说《和盛斋》入选《齐鲁文学作品年展（）》。著有长篇小说《八年官司》《在银色的月光下》；短篇小说《和盛斋》《钓鱼》《无家可归》等；散文集《记忆灵魂的脉动》。
